“虚构身份欺诈”的代价
社交媒体和新技术的使用使骗子越来越容易设下“玫瑰陷阱”（俗称“杀猪盘”），而且往往规模庞大。要保护人们免受这种极具私密性的犯罪侵害，就必须采取创新的解决方案。
英国金融行业协会（UK Finance）的经济犯罪负责人 Ben Donaldson 表示，杀猪盘的兴起是一个严重问题，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
Ben Donaldson 认为：“从金融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巨大且日益严重的问题。”根据英国金融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2023年上半年，杀猪盘案件数量同比增长了26%。而伦敦警察局称，在2022年至2023年的12个月内，诈骗者从此类诈骗中获利了9280万英镑。而“这些报告的犯罪数字只是冰山一角，实际金额还会比这多得多。”他补充道。
这种诈骗也被称为“虚构身份欺诈”，骗子们通过与受骗者建立亲密关系来谋取私利，且不仅仅局限于获得经济利益。而这些深陷恋爱关系的受骗者往往会因此受到责备。一些受害者失去了朋友，甚至与家人断绝关系。最悲惨的是，有些人竟选择自杀身亡。
但事实上，任何人都可能被骗——无论贫富、年龄和性别。所有人都可能被盯上，骗子们会打磨他们的作案手法，在社交媒体上研究他们的猎物，并越来越多地使用最新技术——包括生成式 AI 和深度伪造来实施欺诈。
随着问题日趋严重，行动主义者、银行、政府和分析公司都加大了打击力度。越来越多的受害者愿意公开自己的遭遇，这有助于消除羞愧感和耻辱感，而警方也在开展宣传活动，并成功将更多的犯罪者送上法庭。英国政府和多家科技公司自愿达成协议，共同推出网络欺诈宪章，取缔其平台上的欺诈行为，此举为首个在全球范围内落实的相关合作举措。与此同时，银行也正在研究如何更好地识别欺诈类支付，并对员工进行相应的培训。分析公司正在收集数据情报，并创建机器学习模型为银行助力。
技术加持的掠夺
Francesca C（化名）是一位成功的专业筹款人，在过去二十年里为慈善机构筹集了数千万英镑的善款。六十出头的她聪明、自信，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得多。总的来说，她并不像一个容易上当受骗的人。
“这些人很聪明，善于操纵他人，因为他们知道如何对你下手。我永远不会忘记，在第一个月里，他是如何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人，”她说。
引诱她的人在交友网站 Match.com 上自称 Peter Wilson。他告诉 Francesca 自己在壳牌石油公司的石油钻井平台工作。他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很会调情，总是赞美她，并对她展现出极大的兴趣，看起来这位 Peter Wilson 是动了真情。
随后，他们的聊天场所从交友网站转到了 Viber，这是一款免费的、无法追踪讯息和通话的应用程序，而且每次只能是 Wilson 给她打电话联系。当 Francesca 对此提出质疑时，他解释说这是石油公司的规定。
她相信了。
仅过了四周，他打电话说他的银行账户被黑客入侵，无法使用，问她是否愿意借给他 2,000英镑。
她同意了。
三个月内，她又凑了11.8万英镑借给他。他的借口五花八门，包括支付父母的医疗费和诉讼费。她热心地帮助他，还不惜向朋友借钱，并承诺等他还钱给自己后再还给他们。当她质疑他的借钱理由时，他却沉默不语——这是骗子惯用的伎俩，目的是伤害受骗者，并把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
这是六年前的事了。如今，Francesca 承认她曾隐约感觉到 Wilson 并不是他所营造的那个人设，但当时的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理会朋友们的警告，而是选择继续给他汇款。
她承认：“我不顾一切地想相信他，因为如果我被骗了，我的经济和情感就都毁了。”直到她登陆壳牌公司的网站，看到关于杀猪盘的警告，并询问人力资源部门员工，被告知根本没有一个叫 Peter Wilson 的石油钻井工人时，她才接受了真相。
一名诈骗犯展示了这类犯罪的获利多么可观
为了还钱给朋友们，她兑现了自己的部分养老金，并进行了二次抵押贷款，但朋友们却抛弃了她。当她向哥哥求助时，哥哥拒绝了，这让她的亲情也变得支离破碎。家人朋友的反应让她不愿去找银行。她说：“他们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愚蠢的女人，活该遭报应。”
但最终，她还是联系了银行，并通过申诉专员拿回了自己的钱和利息。“我费尽周折拿回这些，而过程却并不容易，”她补充说，银行没有对任何一笔汇款提出过任何质疑——尽管这些款项金额巨大，而且目的地是海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Peter Wilson 的个人资料仍然可以在交友网站上找到，因此 Francesca 推测他还在继续诈骗其他女性。
识别迹象
这些骗子并不总是为了钱。对于少数诈骗者来说，这是一种权力游戏，是在借助虚假的谎言与受害者发生性关系。
Anna Rowe 是一名小学教师，她聪明漂亮，坚强独立。2015年，这位两个孩子的母亲在 Tinder 上迷恋上了一个叫 Tony 的男人。他告诉她，自己离了婚且正在寻找新的爱情，他说自己值得信赖，坦率而真诚。然后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恋人并交往了14个月。
可问题是，他不仅已婚，而且同时还在追求其他女人。Rowe 发现，Tony 在与自己交往期间，还对其他四个女人撒了类似的谎。虽然 Tony 从来没有向她要过钱，但她说自己中了这个骗子的套路。
“刚开始他诱骗我，接下来便是强大的爱情攻势。然后是创伤性联结，”她说，Tony 曾告诉她，他的母亲处于癌症晚期，他的离婚又有多么艰难。
当她去报警时，警察告诉她，他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警方的答复迫使她变成了一名行动主义者。她创办了“抓住虚构身份欺诈者”（Catch the Catfish）网站，目的是告诉大家在网上交友时如何确保自身安全，并与他人共同创办了 Love Said 网站，为那些陷入杀猪盘的受害者提供帮助。她还希望相关法律能变得更加严格，让像 Tony 这样诱骗女性发生性关系的男人受到控告，她的请愿书获得了53,000多个签名。
最近，她向民政事务委员会新一轮的欺诈调查提供了证据。她说，“要识别这种诱骗非常容易，因为电子邮件和短信白纸黑字写在那里，套路一眼就能看出来。”
根据现行法律，警方对 Rowe 这样的人无能为力。专门负责杀猪盘案件的刑侦警员 Rebecca Mason 对此深表同情，但她也明确表示：“只有涉及到钱财才属于诈骗。而撒谎本身并不违法。坠入爱河并给对方钱并不是犯罪。”
与英国金融行业协会的 Ben Donaldson 一样，她也担心杀猪盘是一个未被充分报道但情况日益严重的问题。“我认为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其中，社交媒体和约会类软件让诈骗犯很轻松地就能接触到受害者。很多人问我受害者应该怎么办。而很多受害者仍然对此觉得耻辱，并不愿去报案。”
她承认，有些人在报警时得到的回应加剧了这种耻辱感。“不同的警局，甚至不同的警察，都会有不同的反应。资源不到位——这和任何警务领域一样。”
不过，情况正在发生转变。警方正在开展很多活动，其中包括一项名为“这不是你的错 ”活动，并成功将更多的犯罪分子送上法庭，其中就包括 David Checkley 和 Sebastian Timmis，前者从至少10 名女性身上骗取了10万英镑，于2023年11月被判有期徒刑11年；后者从他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的女性那里骗走了3万多英镑，于2023年1月被判处有期徒刑38个月。
唾手可得
尽管如此，由于诈骗者的数量仍在不断增加，进展依然缓慢。英国金融行业协会的 Donaldson 认为，越来越多的欺诈者转向杀猪盘，因为这类诈骗容易得多。
“为保护客户免受未经授权的支付欺诈，支付行业已投入巨大的人力财力进行管控。然而对于授权推送支付欺诈（authorised push payment fraud），由于付款是由账户持有人发起并在被询问时确认支付，这就增加了公司检测支付欺诈的复杂性。”他解释道。
他还认为，由于社交媒体和约会软件提供了研究潜在目标（即攻击载体）的大量机会，越来越多的犯罪分子被吸引到这一领域。他说：“这一切让犯罪分子更容易接近受害者。”
如此唾手可得吸引了有组织的犯罪，尤其是在西非。这类情况已经严重到美国驻加纳大使馆向全球美国公民发出警告的地步。Donaldson 等专家认为，由于生成式 AI 和深度伪造等技术的快速发展，该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犯罪分子可以利用社交媒体研究犯罪目标的理想情人，然后借助深度伪造技术构建出视频图像。这种模式非常成功，犯罪团伙甚至大规模地操纵人们为其实施诈骗；东南亚各国政府已经发出警告：犯罪组织会引诱不知情的求职者进入 “诈骗工厂”。
鉴于大多数杀猪盘都肇始于网络，英国去年出台了网络欺诈宪章，Tinder 最近也在英国和其他一些国家推出了身份验证计划。对此 Donaldson 感到很高兴，但他认为还需要做更多努力。
他说：“如果人们使用社交媒体时必须验证自己的身份，将会使情况发生真正转变。”他还希望银行共享更多信息，并采用更具防御性的技术。“信息和情报的共享是我们非常期待的。银行共享的信息越多，犯罪分子的藏身之处就越少。”
但向公众宣传和培训核心员工仍是英国金融行业协会的工作重点。Donaldson 说：“我们面向客户开展了一项名为 Take Five to Stop Fraud 的宣传活动，并培养公众树立如何保护自己免受欺诈的意识。在活动过程中，我们进行了一项研究，发现社交媒体上18岁至25岁的年轻人是诈骗者的主要目标。他们容易上当受骗的原因之一是错误地认为自己永远不会上当受骗。”英国金融行业协会还监管一项名为“银行协议（Banking Protocol）”的合作计划，当银行职员发现客户可能受到诈骗的警示信号时，就会快速做出反应。自开始以来，该计划已经拦截了超过3.2亿英镑的诈骗支付，并协助警方逮捕了约1,400名犯罪分子。
尽管如此，Donaldson 承认这始终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他说：“既要保护大众，又要让他们能够花自己的钱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两者之间取得平衡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欺诈侦测的新模式
在反欺诈方面，技术可以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银行已经针对欺诈行为设置了许多防御措施，无论是利用数字智能识别可疑活动的检测模式，还是设置额外的认证和确认。但在杀猪盘案件中，授权付款的是账户的真正所有者，因此银行需要找到检测可疑行为的新方法。
励讯集团旗下律商联讯风险信息负责全球欺诈和身份识别的副总裁 Stephen Topliss 说道：“银行必须针对授权欺诈创建新的欺诈模型，看看有哪些信号可以用来识别骗局。”这些信号包括客户登录账户的方式、付款和设置新的受益人。“如果是骗局，在这些方面就会露出蛛丝马迹。客户可能会因此而迟疑不决，或者变得更加情绪化。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行为生物识别分析，银行能够根据客户的行为异常做出必要的反应。但我们还需要关注钱款的去向。”
由于犯罪团伙的网络在全球范围内相互交织，收款账户很可能是黄牛账户（由犯罪团伙聘请一个名义上的合法实体来代替其开设银行账户）。如果有超过正常数额的资金流过，甚至有更大量的资金进出，就会发出警报。
LexisNexis ThreatMetrix 是律商风险的数字身份智能和数字身份验证解决方案，可帮助银行实现这一目标。但是，要使软件发挥最大作用就需要海量数据提供支持。“我们需要的是不同于银行以往收集的数据类型的数据，”Topliss 说。“我们的工作包括协助银行利用其不同部门的数据成功构建模型，诈骗和洗钱历来由不同部门处理。在杀猪盘案件中，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关联。”
为了获取更多数据，Topliss 和他的团队使用了律商风险全球数字身份网络，它将匿名交易数据（如登录、支付和创建新账户）汇总起来，并近乎实时地区分可信交易和欺诈行为。该解决方案将零售、银行、电信和游戏等不同行业共同整合到一个平台上。Topliss 解释说：“这样，他们就能够共同应对发现的欺诈或诈骗数据。利用全球共享网络的力量是应对复杂的全球犯罪的最佳方式。”
英国金融行业协会的 Donaldson 指出，尽管杀猪盘在全球愈演愈烈，但遗憾的是，许多国家并没有对其进行评估，因此无法确定其规模真正有多大。但他知道，还有更多的受害者正在默默承受着痛苦。
他说：“杀猪盘是一种性质特别恶劣的犯罪，不仅涉及经济问题，还会给受害者造成巨大的心理伤害。英国金融行业协会几乎是终结这种犯罪的最后一步。我们每名成员都需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样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